王丁:為了不讓白豚的悲劇重演
  本刊記者/徐天
  提名理由★
  30多年來,他一直堅守在白豚、江豚保護戰線上,成為當之無愧的領軍人物。他雖繁忙,卻不急躁;雖寂寞,卻不放棄,成為長江瀕危豚類身後絕不後退的一道堅實防線。他奔走於政府、NGO和學界之間,終於在2013年為世界上最後的千餘頭長江江豚覓得新的家園,開展長江江豚“保種”工作,使得白豚“功能性滅絕”的悲劇有望避免重演。
  簡介:
  王丁,1982年畢業於武漢大學空間物理系,同年起一直從事白豚、江豚和其他珍稀水生野生動物的行為學、生態學和保護生物學研究。1999至2007年任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黨委書記、副所長,現任水生所學位委員會主任、鯨類保護生物學學科組組長;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與生物圈計劃中國國家委員會秘書長;國家及農業部瀕危水生野生動植物物種科學委員會委員和農業部水生動植物自然保護區評審委員會委員等。
  55歲的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員王丁,2013年這一整年都很忙。
  有“白豚先生”之稱的王丁身材敦實、皮膚偏黑,身上留著常年在野外考察的印記。他開一輛高底盤的越野車,能在窄小的車位里一把就停到位。
  水生生物研究所的辦公樓,位於武漢東湖邊。王丁從隨身的袋子里拿出一頂灰色的棒球帽,送給前來採訪的《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帽檐上是一隻穿著藍色馬甲的小江豚,神氣地站立在碧波中。
  “長江中曾經生活過兩種鯨類,一種是白豚,一種是全球唯一的江豚淡水亞種——長江江豚,它們也只生活在長江里。白豚已經被宣佈功能性滅絕了,但長江江豚還有希望。”王丁操著湖北腔的普通話說。
  從“保護”到“保種”
  王丁的2013年,一直在為長江江豚“保種”。
  2012年11至12月,由農業部牽頭、中科院水生所等機構共同組織,實施了長江淡水豚考察,歷時44天。
  初步估算,長江幹流江豚種群約為500頭,鄱陽湖約為450頭,洞庭湖約為90頭。總共約為1040頭。
  從1991年到2006年,長江中江豚數量的下降速率是每年6.5%。2006年,長江江豚總數為1800。2006年之後,下降速率是13.7%。根據測算,如果不實施保護的話,未來15年內,長江江豚會走向滅絕。
  此次考察之後,農業部在武漢召開會議,研究江豚保護。“我提出要立刻對長江江豚開展‘保種’工作,過去叫‘保護’。”王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保護”的方式有三種:就地保護、遷地保護和人工飼養條件下的繁殖。國際上公認,就地保護是最好的方式。王丁和其他學者曾建議,長江十年禁漁。“但是現狀改變不了。所以為了保種,只能進行遷地保護。”
  長江荊江江段彎彎曲曲,由於自然或人為的原因截彎取直後,就形成了一條條故道,其自然生態環境和長江非常接近。其中,總長21公里的天鵝洲故道,成為目前最成功的長江江豚遷地保護區。
  自1990年開始,水生所在天鵝洲投放了5頭長江江豚進行試驗。如今,每年都有3到5頭小江豚出生,種群已超過40只。這片水域沒有經過任何人工改造,已經形成了良性生態系統。江豚不需要人工喂食,處於自然生活的狀態。
  2013年,為了開闢更多的遷地保護區,由王丁牽頭,水生所鯨類保護生物學學科組聯合其他幾家單位,重點調查了江西省的軍山湖、湖北省監利縣和湖南省華容縣共管的何王廟。軍山湖是鄱陽湖的一部分,面積為26萬畝;何王廟是長江故道,長33公里。兩地都是長江江豚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面積都超過天鵝洲保護區。
  “要保種的話,就不要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王丁告訴記者。而且,不同保護區間能進行個體交換,維持遺傳多樣性,對種群發展也有好處。
  如果一切順利,2014年這兩個遷地保護區都將建成。“在政府溝通方面,我們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困難。他們大概都知道白豚的悲劇,也認為現在不開始保護長江江豚就來不及了。”
  消失的白豚
  實際上,天鵝洲保護區最初的建立,並不是為了江豚,而是為了白豚。
  白(音“既”)豚,如今常被寫作“白鰭(音“其”)豚”,但王丁的同事、水生所研究員王克雄糾正說,白豚才是正確讀音和寫法。
  白豚,這種在兩千多年前的《爾雅》中就有記載的生物,已在地球上生活了2500萬年。作為世界上五種淡水豚中數量最少的一種,全世界只有長江中下游有它的身影。不似江豚圓圓的腦袋和像是微笑著的嘴巴,它有狹長的上下頜,末端微微上翹。
  1980年1月,一頭白豚在湖南城陵磯被捕獲,送到武漢水生所。這頭雄性白豚被取名為“淇淇”,成為當時世界上唯一一隻人工飼養的白豚。1982年,王丁來到水生所,自此開始了與淇淇20年的朝夕相處,逐漸成為業界首屈一指的白豚專家。
  1992年,經國務院批准,天鵝洲正式成為國家級保護區。天鵝洲唯一生活過的白豚,是1995年在長江捕獲的,為了給淇淇配對。但是,在1996年夏天的長江洪水中,這隻白豚觸網而亡,配對沒有成功。
  1997年開始,由農業部領導,水生所作為技術主持單位,連續3年對白豚進行大規模監測。1997年發現了13頭白豚,1998年和1999年都只發現了4頭。而在1980年代,還有400餘頭。
  為了尋找白豚以放進天鵝洲進行保種,2006年11至12月,已任中科院水生所副所長的王丁帶領7個國家的60多名專家學者,在長江上進行了39天的考察。
  結果,一隻白豚都沒有發現。
  水生所研究員王克雄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考察結束後,一名德國女隊員扶著後艙的船舷,怎麼也不肯下船,一直在痛哭。“因為下船就意味著,39天的科考結束了,白豚2500萬年的生存史也結束了。”
  這次科考後,白豚被宣佈為“功能性滅絕”。
  2002年,淇淇終老,人工飼養就此結束。從那時起,直到現在,王丁再也沒有見過任何活體白豚。
  王丁嘗試描述白豚和江豚的區別:“淇淇很優雅,像一個公主,很高貴的樣子。而江豚就像鄰家小妹,很可愛,很親切。”他很快發現語言的蒼白,頓了頓,嘆了口氣:“80年代那會兒,如果你說想看白豚,我會知道在哪個位置,咱們守著,就一定能看到白豚。最多的一次,我們曾經見過17只一起出現。”
  動物保護的困境
  白豚被宣佈“功能性滅絕”後,作為國內白豚研究領頭人的王丁,面臨著尷尬的處境。
  “有人會說,就是你們的王丁,明明研究白豚的,卻把白豚研究沒了。這樣說太不公平了,一個物種的保護是一個複雜的系統工程,作為一個學者,王老師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作為王丁的副手,王克雄憤憤不平。
  王丁告訴記者,搞瀕危動物保護本身,是一項困難的工作。從事這項工作的人,就像他們的工作對象——瀕危動物那樣,越來越少。但是,他總是告訴自己的團隊成員,他們沒有退路。“我們要是放棄了,這個物種就沒有希望了。我們是這個國家最後、也是唯一還在研究江豚白豚保護的人。”
  為了拓寬研究領域、穩定住這個團隊,王丁又開拓了一個新課題——對東南沿海的中華白海豚的研究和保護。中華白海豚也是鯨類,總數在42000頭左右。
  2012年11月24日,長江淡水豚考察船抵達上海時,農業部和長江漁業資源管理委員會的官員都在岸上迎接,並宴請了考察隊成員。王丁即席致辭,感謝政府對江豚保護的重視,說著說著就哽咽了。“他感覺到,大家開始齊心協力了。”王克雄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2013年,在為江豚奔走的日子里,王丁仍然會遇到很多困難。尤其是,在動物保護與當地的經濟發展和民生之間,有時候是一種兩難困境。
  正在建立的何王廟保護區,需要把原來養魚的網箱全部拆除。一些世代捕魚的漁民,一夜之間失業。“這成百上千號人的生活怎麼辦?生態補償還是要靠政府,但地方政府能力有限,沒有那麼多的資金。”
  不過王丁仍保持謹慎的樂觀。“我們已經有了白豚這麼深刻的教訓,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現在就開始行動,長江江豚應該可以保住。”
  採訪結束時,王丁給記者講了一個小故事。
  2012年11月,考察隊路過湖北鄂州的江豚灣。這原是一個無名的小河灣,因生活著幾隻江豚,當地居民將其命名為江豚灣,自動成立了一個保護小組,日夜巡護。當時氣溫很低,岸邊尤其濕冷,但岸邊站了很多人。“他們知道考察船那一天會路過,就跟當地的學生一起站在那裡,向我們揮手,歡迎我們。”
  王丁朝窗外看了一眼。幾天的霧霾後,武漢終於在那一日放晴,陽光跳躍在東湖上。
  “民間的草根的力量在生長,這是我們未來保護的希望。”他回過頭來,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
 
(編輯:SN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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